AnAccount

微博@AnA_ccount
◆不常上线,急着找人走↑
◆请勿擅自转载到其他站点。
◆随时欢迎投递私信和提问箱。
◆感谢每一条红心蓝手和评论……

『 滞留于枯燥旋动的时间机关。
自己也是支持世界运转的一枚小小齿轮,在完全磨损坏掉之前不应该停下来。
因此虚掷掉了光阴,以被亏欠的爱恋兑换数亿兆次入梦的理由。
从而每每错觉水滴之间的引力超越恒星。 』

空想朋友与象牙之塔

※《新弹丸论破V3》同人。

※去年参加王梦合志的稿子(或许是友情向)。

※全文1.6w字。

※图方便而与原作相异的世界线设定,即使都在我自己笔下也每次都塑造得偏差很大的凡人要素,总体很别扭的AU。












[Age11]






印象中的第一次出现是在十一岁。


虽说,在小学就有这样的状况也是相当惊人的了,没想到会被孤立到了那个地步。想象着以脱离地心引力为目标的第二宇宙速度迈出步伐,最后还是只逃出了校门、街道、和其他五分钟之前所处的不能在人前哭出来的周遭环境而已。


我(ボク)没有哭出来。

在奔跑了一通之后,泪意已经消退,结果还是露出了无趣的阴沉的脸来面对夕阳。胸腔中只有空荡荡的虚无感,黄昏的空地。

对了,这里好像最近才被禁止进入……因为这块地在投标中被拍下了,不好,为了避免麻烦得快些整理好心情离开才是。

过早地明白了太多这个年纪还不该明白的道理,所以才会变得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吗?




转过身的时候,太过吃惊而愣在了原地。


「不对吧,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性格太讨人厌了才会交不到朋友的吗?别自己骗自己地找那么一堆光鲜的借口啊,“我”。」


与我(オレ)相遇了。

恍如与镜子对话,和我(ボク)长得一模一样的那家伙,定着尚稚嫩的紫眸看向着这边,嘴角却挂上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笑容,脖子系着上礼拜在电视里多看了一眼的黑白格子围巾。身影连同口吻都像是踱着光芒装饰边似的不真实。




我(ボク)接下来的漫长人生中第一个结交的朋友竟然是另一个我(オレ)。






[Age12]






对的,他是个整天瞎说自己是什么恶之总统的莫名其妙的滑头混账。


「今天开始就是国中生啦!真期待啊!尼嘻嘻。」


整理好还没穿习惯的新制服之后,我发现他也换了身新衣服,纯白色的拘束服……嗯,难以苟同的品味,为了强调颓废感还在领口垂下一根链条。

「什么破衣服。」而且我不知道那样的衣服是哪来的。

「太过分了,这不是你想出来的嘛!昨晚做梦还说了“把这个作为组织的制服……”一类的。」

「……我(ボク)说了那样的梦话?」

「骗你的。」


如果理他的话会越来越得寸进尺,所以我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摔上门,下楼去吃早餐。

他满不在乎地穿过房门探出脑袋,很适合去恐怖片里扮演幽灵。




或许归咎于我想象力上的匮乏,我在无意识中为自己创造出的朋友,完全是以我自己为蓝本,添加了许多恶心妄想的角色,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轻佻的人格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统”的设定,不得不承认我小学时确实有想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体现,真是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经过一年的相处明白的几个要点。


1、其他人全都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因此交谈要注意场合。(待考证)

2、具有独立意志,但又和双重人格不同。(确定)

3、无法接触和干涉现实中一切事物,会全部直接穿过去。(待考证)

4、会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与我保持一致的样貌与体型。(确定)

5、看心理医生也没用。(确定)

6、虽然是从这样的自我中衍生出来的,我可以感受到,即使是幻影也有着不同于凡人的气质,他与我处于不同的境界。(确定)

7、如果我能成为……(……)

8、我还是很孤独。(待考证)

9、第8条是在说谎哦。(笑)






[Age13]






因为资金不足,那块空地上最后只建起幢空有骨架的烂尾楼而已。哦,这个年纪的浅薄家伙大多数人连“烂尾楼”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吧。


「哎——明明是我(オレ)解释给你听你才知道的。」

「啰嗦啦!」


……搞不明白。

他真的只是我的空想而已?

保有的知识,难道不应该,是与我共享的吗……为什么会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呢。

奇怪。






[Age14]






被敲诈了。

会发展到这个程度,果然是这个社会正在狗屎化。不管脑袋是用哪种物质构成的渣滓都能享受正常的受教育权利和人身保障,在大街上肆意横行导致的。

没有未来的家伙也只能把体力挥霍在伤害他人这一用途上了。


因为钱包被抢走了,连去药房买点绷带、创可贴和消毒药水都做不到。

灼热的疼痛和冰冷的自暴自弃感。

这时候连他都不知道消失去哪里了,没用的东西,我也是。

嘟囔着,一瘸一拐走向了我的烂尾楼。


「垃圾。」


在朝空荡的深灰色水泥地面掷出咒骂的瞬间,似是把强撑住尊严的最后一丝力气也丢掉了。眼睛就不受控制地酸了,挑一个角落蹲坐下去。




「啊啦啦啦,这就准备哭鼻子了吗?」




我被揍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一个使劲把不成器的情感爆发憋了回去,狠狠抬头。

他抱着双臂。居高临下。五官里读不出情绪。

……帽子和披风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昨天还有那样的累赘吗?

因为不得不承认,那样子真有几分独裁者般的帅气,和自己的处境对比了一下,越发凄凉和恼人了,无可宣泄的这股火也逼得破破烂烂的双膝运作起来。


挥出一拳,对方偏一下身子就闪过去了。

「为什么要躲啊?反正会穿过去的嘛!」

「诶?但是那样我(オレ)感觉很不好啊。」

「那谁来管我(ボク)的感觉啊!!我(ボク)的!!!」

「哇啊!冲我(オレ)泄愤又有什么用嘛!」

「我(ボク)不知道啊!」这么年轻就活得这么狼狈,连一个可以结伴回家的同龄人也找不到,「知道怎么做才有用的话还会发生这种事吗!!」

「小王马在无理取闹!哇啊啊啊!」他眉头一皱,泪水就特别自然地挤出了一大堆,暴风雨来临的吵闹,乱七八糟地抹着脸。

我无理取闹!?有没有搞错!!我是受害者啊!被欺凌了吃了大亏还要承受肉体痛苦的是这边!!

「开什么玩笑!你也是,王马啊!呜……」反正在这个烂尾楼里,对着空旷大吼出声也无所谓了,想着干脆放纵一下的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大哭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不是他啊。

因为他是我的空想朋友,所以我明白,他的话一定能巧妙地周旋过所有恶意,对于迎面施加的拳脚也可以轻松化解反击。存在那样出色的脑袋和身手,他是就算没有朋友也能随心所欲地活下去的那一类。

凭什么他不是我?


……


两人就像在比较谁的哭声更响亮更无赖似的,一阵歇斯底里的狂风暴雨之后,水面慢慢重回平静。


「哭够了?」什么啊,他的脸看上去就跟没哭过一样干净。

我这边还是一抽一抽地,勉勉强强回答:「嗯。」

「那就回家吧。」眯着眼笑嘻嘻地朝这边伸出了我并握不住的右手。

我懒得去做尝试依赖他的无用功,撇了撇嘴,只是把扔在一旁的书包捡了起来。


「小王马知道吗?在你只是为被抢了东西,打了一顿,今天也没有朋友这种事感到绝望的时候。世上某处可能还有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被迫自相残杀呢。」每次他把食指放到唇边说话,我都会难以窥见他说这话的真实寓意。

「干嘛要自相残杀?」

「这个嘛,有人就是喜欢看少年少女毫无意义地互相磨损生命直至全部摧毁的姿态?」

「哼,那又和我(ボク)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如意的人生也是个垃圾游戏,但是比起那种游戏而言还是挺讲道理的吧。」

「……」




「再怎么不济,还有我(オレ)在的嘛,对不对。」他是不会被这个世界上的事物所干涉的,独立于三维空间之外,可是那时候在空洞的楼房中央吹过的气流卷起了那条崭新的披风,似乎,并不是错觉,「反正我(オレ)很无聊,再多陪你一会儿好了。是不是真话就看你自己的判断咯?」






[Age15]






那是发生在入学季的,堪比我人生中“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级别的重大事件。

樱花飘散得到处都是,烦躁。


结果还是在国中的班级里混得一塌糊涂,没有遭到校园霸凌,可说是托了“总统”的福,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感激一下。

总是能敏锐地觉察到同学间流言蜚语的风向,也能离开我独自去探索状况,回来以后旁侧敲击地给予我一些忠告和提醒。

可是这还不够,我想。

我希望他可以代替我作为“王马小吉”的实体生活。

用狡猾的手段捉弄看不起我的家伙,像操纵木偶一样耍他们玩,将欺负过我的混蛋全部报复一通,光是想到那帮人愚蠢的模样我就几乎要发笑。

罢了,反正高中开始就和他们永别了。


「喂喂,走路看路啊。」

笑意刚涌上嘴角,脚下就被一块凸起的石砖绊了个踉跄。

「啧。」

「噗哈哈哈哈,还以为你第一天上学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呢,真遗憾啊。」

狠瞪他一眼,结果一个提着公文包心急火燎的西装上班族刚好从他站的地方穿透他的身体走过去,被挡住没能对上那张开怀大笑着的我自己的脸。

欢声笑语聚拢在一起,嘈杂的校园周边。

重新站稳,顺手拍掉了头发上的花瓣,我朝前迈开了步伐。




今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定。




一定是,无聊的,与幻想相依为命的人生。性格糟糕又没有才能的少年,寻不到其它出路。

那干脆死掉不就好了?数次这样想过。

可是每当那时候他总是用巧妙的话语,将我心里那个危险的想法轻描淡写地掠过去。


最近开始暗示自己是个特别的孩子了,很有用,我的灵魂某处可能也潜藏着”总统“的可能性,不然也不会诞生出这样的家伙了,每个凡人都是伟人的种子,是的。

能够看到拥有才能的自己,我,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我还不能自杀,直到……


碰。




「唔哦?」

「嗯啊!」




……?


我停住,转过了身。


那时刚好有一片,轻擦着我的眼睫毛飘落下去了,柔和的春之息吹。


然后我瞥见的是,“总统”他一脸演技般的吃痛表情,向后摔倒了的样子,坐在了地上揉着肩膀。哈,刚才还在嘲笑别人走路不看路的是哪位啊?


……

诶?

为、为什么……


简直就像是,完全没准备的前提下,在人群里和某个谁相撞了。这种事是没有可能发生的。

与他正对着的,是一个红发娇小的女孩子,正跪坐着从地上捡起一个像是cosplay用的魔法帽子戴回头上,紧皱着脸扶住额头。那种怪异的打扮不被潮流中的任何人注目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一位牵着狗的阿姨满不在乎地穿透她路过。




我只是像心口吃了一击似的呆住,觉得思考回路用快要脱节的速度过负荷运转着,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逆流。




打扮得像个魔术师的女孩子旁边,站着一位,容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胞胎”……不。


在茫茫青春的苏打水之海中顶着几乎迷蒙住意识的酸意撑开了眼皮,初次见面的,另一位“空想朋友的拥有者”,此时正在侧身回首,以微微颤抖的频率,视线重合。










[Spring]






这两个孩子怎么那么震惊地隔空反复看着对方和空无一物的地面,有神经病吧。

旁人而言一定会这么想,事实上我(わたし)也确实不可自制地来回打量着他俩。

完全一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和我(わたし)与“她”的情况完全一致。不然的话,“魔术师”怎么会与现世的事物接触到啊……


看对方的样子,大概是比这边受到了更大的冲击,指尖抽搐着张嘴结舌。




「抱歉抱歉,实在是从来没想到过居然能撞到人,没事吧?」最先适应了状况的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爬起来整好了披风,笑眯眯地朝“魔术师”伸出手。

「嗯……啊……」虽然是很警惕的样子,但是她也有些混乱地想要证实一遍刚才发生的事,于是回应了那个搀扶。


拉住、牵起。

果然,能碰到。


「不好意思啊。因为这位小魔术师太平了,我(オレ)还以为撞在一块木板上了呢。」

「汝、汝说什么!!」

不管是呆若木鸡的神情还是恶毒刻薄的话语,配上那张粗看天真无邪的脸都有点不协调。对方的空想朋友大概是惹火初遇的人很有一套的类型。


「真的……存在啊。」轻按了一下跳个不停的胸口,我(わたし)轻喃出声,「只是有过这样的猜想而已……」

同类之间竟是能彼此看见的。

手足无措飞速摸出手机,我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总之先摸出了手机,可看到是已迫近入学典礼的时间,我(わたし)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它塞回了包里。


再抬起眼的时候,被无声无息凑过来的他吓了一跳,如果他是实际存在的,那我(わたし)的脑袋说不定会碰上那帽檐,就是这么近的地步。

瞳仁里似是闪闪发着光,灿烂的笑容与本体的状况形成强烈反差:「嘻嘻嘻。真好啊,连镜子都映照不出来的我(オレ)的样子,在你眼睛里能看得见。」


这、这、这、这、这人!?

不管有多么明白自己没法与他接触,还是下意识的双手挡在胸前迅速向后退了过去。对方狡黠地眯着那两颗菖蒲色的珠子,转而蹦去“魔术师”身边。

「哈哈哈快看啊小王马!我(オレ)也能碰到东西了!好开心啊!真好玩!」说着他肆无忌惮地捏起了她的脸颊。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放手!!!」我(わたし)的这位朋友估计已经手足无措大脑当机了,就算很想帮她一把从危机中解脱,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马同学。姑且记下这个名字了。王马、王马……

「入学典礼之后再见喔!」

最后那个“本体”也一句话都没说,脸色相当地差,逃也似的奔了进去。“空想”的那边兴高采烈地抛下一句不知怎的让我(わたし)觉得挺不吉利的话。

「才不要再见啦!」“魔术师”揉着自己通红的脸颊回到我(わたし)身边。


那句不吉利的话应验得相当快。

根据告示板找到被分配到的班级,刚踏进去就不幸地见到那个人站在课桌旁边,正笑嘻嘻地朝这边大幅度招手。而王马同学本体,一看到我们就马上变了脸,低头埋进课本里。

……唔。头开始疼了。






如果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的高中生活可能已经没法及格了。不管相信还是不相信,第一天的课堂上,一个字都没有进入我的耳朵,瞟了眼坐得还挺遥远,三排之外同样看上去状态很糟糕的王马同学,他反复用笔尖戳着橡皮,直到全部扎了进去。

要说为什么会那样的话。


「接下来来猜左手边第三张这个牌。」

「红桃K。」

「对了!好厉害!!小魔术师真厉害!」

「哼……是魔法哒。」

「啊啊,又在骗人了,魔法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嗯啊……汝看了下一个节目还会这么说吗!看招!!」


在教室后头席地而坐,“魔术师”所携带着的扑克牌、骰子、彩带等等,都是伴随着她第一次出现就拿着的东西,所以他和她都可以触碰到。对双方而言这应该都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别人热热闹闹地玩在一起,有多激动都是能理解的,只是。

太吵了。

实在是,太吵了。

只有我和王马同学,与其他人处在不同的位面上。






放课后,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将包搁在桌上,就坐着玩起了手机。王马同学非常自觉地没有逃走,他可能也有堆成山的问题要丢给我吧。

在教室人都走光了之后,我才低声开口。

「有什么能四个人放声交谈的地方吗。」绝对不要和刚认识才一天的阴沉男生去KTV开包间。

「那个啊,就去小王马从前开始一直去的那个地方——」

「喂!」这是王马同学第一次出声,愤愤不平地用眼神示意“总统”住嘴。

「诶!?去那里有什么不行嘛!」

「你干嘛擅作主张啊……那儿是属于我(ボク)的,像是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啊!」说着他没好气地轻瞪了这边一眼。

「反正小梦野是不会说出去的,对吧?我(オレ)相信小梦野哦!」

「啊,嗯……」我咽了咽口水。

「不要这么快就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啊。」就这个问题死咬着不松口。

「哪怕告诉别人了又怎么样,除了我们哪还有人闲得发慌到那里去哦。」“总统”收起了笑容有点认真地偏过头对自己的本体质问道,总觉得捎带着一丝斥责的意味,「再说,什么叫“你的秘密基地”啊。不是我们当初一起找到的吗?」

别吵架,别吵架啊……自己和自己的空想朋友吵起来算个什么事……

「呼,汝们快点商量好,有人要过来了……」站在门口望风的“魔术师”打了个哈欠,毕竟两人与空气对话的样子被看到了肯定会被当做怪人。






结果,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我们去了,钢筋铁骨的空壳建筑。

站在最底下向顶端眺望,依次数了数,如果这个造成的话,会有三十楼。不具备安全感的阶梯通向细细窄窄的高处立足点。

土地越来越值钱,在同样面积的一块儿建起越高的东西越能创造更多价值,所以地产公司在资金方面逞强了。需要房子的人还是多,想用最少的地提供最多的居住空间也是很正常的。明明日本已经被少子化现象所困,闹市区早晚高峰的车还是从这头堵到那头,繁华街的潮汐也未见衰势。

在那么多人类同时存在与生活的这个都市,我们竟也要靠空想才能排解寂寞。思索着,朝上攀爬。

「独裁者混蛋……」走在前头的他嘀咕道。

朝上攀爬……

呃……

两位不会感到累的“空想”就不说了,一直爬到三十层,王马同学都未曾停下来歇息过,似是相当习惯。几度我拖着软烂掉的双腿和意识,强忍住了叫停的冲动,为什么一定要去最顶端呢?中间层不行吗?问出来就好像自己输了,只得咬牙挺住跟上。


三十层的风很大,仿佛在摇摇欲坠的水泥地板上下一秒就能飞起来。

「好了,谁先问?」深呼吸过后,王马同学转过了身来。

终于得以正视这个人,细致的情绪调整抹去了那张脸上原本可能带有的胆怯与违和,还不足以被称为男子高生的稚嫩线条与其身高很相称……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那么说。

“魔术师”与“总统”对视一眼。前者皱了皱眉,后者将双手枕在脑后。

「你先问吧。」为缓解紧张的气氛,我尽力用温和的语气回答道。






“她”出现在九岁时。

在美术课上花了好大功夫才画好的黑魔法阵图,被老师批评说完全看不懂是什么东西,能画出这种东西的我一定没被家长管好,看了些不该看的书或动画,那天晚上。

魔术秀毫无预兆地在我的床头开幕。

惊奇地看完,我拼命鼓掌,鼓到手心发红,鼓到父母听到声响一脸诧异地冲进来查看情况。

小小的“她”证明了魔法是存在的。

我所能回报的只有,接受她。


“魔术师”平时是个懒懒散散的孩子,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的流动也会变慢,让人变得很悠闲、舒适。不管是多么对同学难以启齿的设定我和她都能热络地共同商讨,契约也好使魔也好服装也好,记录在本子上。

当然,这个部分的内容我没好意思告诉王马同学。

默默对自己点点头,刚巧看到“总统”朝着这儿会心一笑……我喜欢一些会被说是中二病电波系的东西这回事……该不是被看穿了?

他总不会,在相撞之后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的那时候,凑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我的锁屏……不太可能,嗯。






王马同学的讲述过程磕磕绊绊,原因当然是某人频繁插嘴添油加醋。

彼此交换了情报之后,彼此都猛然发觉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就尴尬地沉默了。




在塔顶大谈幻想的我们,声音被禁锢于狂风,局限在脱离现实的小世界里,无法传达到任何其他人耳中。




就算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就算从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就算身边聚集了一百个人又怎么样。孤独感也还是,丝毫,没有减少啊。












[Summer]






梦野同学有一百个朋友。

这是我(ボク)粗估的数字。实际上有多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光是看着课间自动聚拢过去和她说话的女生们的样子就会让我(ボク)的心情变差。

根据观察,她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或许,在女孩子的群体里,身材小小长得可爱又没什么主见,被动而喜欢随大流的类型容易得到欢迎。

……纠正一下,她并不可爱,又矮又贫又丑。


身边总是环绕这么多人的她为什么也会有空想朋友呢。

无可混同的同类。




铃声响了,各自回到座位上,不一会儿只残余几声粉笔划过和纸张翻动。

「“王马同学,你有记得带牌吗?”这么写着哦。」”魔术师”站在梦野同学的位子旁边,念着她写在草稿本上的语句。

将近一个学期以来,我(ボク)与梦野同学,除了入学第一日,未曾在学校里有过哪怕一句的对话,细细数来大概连眼神交流也十分缺乏,在他人眼中,一定会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是仅仅坐在同一个教室彼此知晓姓名的陌路人。

由空想朋友念出各自写在草稿上的话,这是最近才发明的,只有我们才能采取的交流方式。

「“哎呀,忘在家了!放学后我们一起去我(ボク)家里拿吧!”」啧,我(ボク)恨恨地拿笔杆敲了敲课桌边示意“总统”在胡说,他才改口,「骗你的,写的是“带了”。嘁,真无聊的回答。」

目不改视地盯着黑板。笔下与课程内容无关的文字。隐形的纸杯电话。






自那日开始,我实在受不了“总统”那小子的死缠烂打,答应每隔几天放学后就在烂尾楼和梦野同学碰头一次,具体约定时间都靠这种方式在上课时讨论,为的只是当他们之间扑克对决的裁判兼观众……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

行吧,“总统”和“魔术师”在方圆十里都只能找到对方这么一个玩伴,最初我是抱着可怜他们的心情去的。

“魔术师”那种看上去就反应慢半拍傻愣愣的女孩子一定会被他欺负得很惨。梦野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她还叮嘱“总统”手下留情。


然而事实是。

最开始的半个月“总统”他完美连败,每次都哭鼻子哇哇大叫回家,大声抱怨“小魔术师耍诈!”干脆横在地上撒泼。

“魔术师”就会“嗯啊”长舒一口气,因为她也有被“总统”的心理攻势搞得气鼓鼓的时候,可是手上换牌的动作却并不会因此出现破绽。

很可惜,姑且作为裁判的我也好,梦野同学也好,都完全看不出她哪里作弊了。明明我们都很清楚她确实有用魔术的手法换掉了牌,却就是无法捕捉到那个瞬间捉现行。等到“总统”爬起来跺着脚清点牌数想要揭发她的时候,牌堆已经恢复成最基本的样子了。

精通谎言的他也会在游戏中吃瘪实在是让我觉着很好笑。


后来的半个月,他偶尔也能赢个三四次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披荆斩棘一雪前耻,赢过之后的下一轮基本上都是对方的胜利。我有些诧异,冷眼里旁观着,他盘腿坐着笑得很开怀地望着对面冷汗直流的“魔术师”,目光里并不包含锐气的对抗意志,显得很纯粹。

恐怕暗地里一直有放水的意思逗她玩吧,不过我懒得问。

如果可以拍下较量的过程放到网上,应该会很有人气的。因为实在是经常有精彩的局出现,系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话术VS魔术”。两边都是不走寻常路的战略。

当然,摄像头是捕不到他们身影的。


再后来,我忘了是谁先提出的,让我和梦野同学也来,四个人一起玩儿斗地主什么的。

我寻思是做不到,“魔术师”携带的扑克牌是属于空想位面的。可是“总统”意外地提议说,玩用到两副牌的规则,不方便的地方自行修改到适合我们四人竞技。

他脑子转得真是快。

颇费周折,我去网上定制了与“魔术师”所用的卡背花纹相同的扑克牌,花费了好长时间,然后昨天才刚寄到手里。


……不不不不不。

我可没有热衷于这种无聊的事。


没有。






所以,为什么绕了弯子呢。如果一开始想到下棋这个选项,我和梦野同学也不用腰酸背痛地只是围观了那么久。

五子棋,围棋,国际象棋,那两人不能碰到的话就发出指示,由我或梦野同学代劳移动棋子就OK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自己沉迷于幼稚园级别的桌面游戏。

飞行棋和大富翁很有意思。

骰子有两个,我们这边一个,他们那边的一个也是“魔术师”从魔术道具里拿出来提供的。

如果是在网络上玩可能没这么使人振奋。




红3。红1。蓝1。蓝2。蓝旋转。蓝6。pass。红6。红+2。蓝+2。变色。红色指定。红8。UNO。

炎热起来的凝滞空气堵塞了脑回路,麻木了对常识的认知。除了扑克以外,还发掘出了其他牌种,是何时的事了?一定不是想得明白的事,有哪个魔术师会用UNO牌变魔术啊,她没可能生来就拿着这种道具。但是他们手里的现在是什么?问了她之后,只心不在焉回一句“是用魔法变出来的呐”。

在耽溺的时光里空想的部分偷偷摸摸朝着日常贴近了过来,携带着烟火的体温,像黏糊糊撕不掉的一层薄膜。


在扑克上总会垫底的梦野同学在UNO领域相当强,她的手气不是盖的。波澜不惊地把+4甩了我一脸的时候,我有看到她嘴角轻轻笑起来,几分得意。

我也没好气地抱怨一句,一眼看不全满手摊着的红黄蓝绿,将新抽到的牌插在最右面的指缝里。

烂尾楼十层上下,突然有风把牌尽数卷走,我们拍拍衣服站起来,去楼下捡,才发现暴露在阳光下的水泥地已然很烫,从鞋底些微传递过来,回到阴影里,带了一身的燥热难耐,坐下来,忘记令人生厌的有关夏天的一切,投入牌局。


傍晚我负责去买西瓜,搬上楼后开膛破肚。梦野同学自愿出钱,我就负责出力。啊啊,空想朋友真好啊,因为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什么都不用做,谈笑风生原地等候,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仨有没有暗地里悄悄嚼舌根说我的坏话都不得而知,哼……

抱着沉重的果实,大汗淋漓地步在光阴的单行线上。






「"今天就取消吧,不得不答应了要和○○同学他们去吃甜品……"秘密子这么写了,王马汝没问题吧。」

「诶?!我(オレ)还很期待继续昨天那一把呢!」

「嗯啊……汝别想挣扎了,都是残局了。」

「残局?尼嘻嘻嘻嘻……天真地这么想了就是被反转的开始哦。」

「汝现在怎么说大话都行,反正明天就会被咱的魔法撕成碎片。」

虽然写下了“随便你”,可是“总统”他根本不凑过来看,两个人又自顾自地播放起了严重干扰课堂秩序的噪音。这可谓是全世界最任性最派不上用场的接线员们了。

你俩的残局怎样都好了快想起来我们还在上课然后闭嘴!

动作太大会被老师注目,我只好皱着鼻子瞎写算式。


——“朋友=?“






在大堆奇奇怪怪的琐碎之后,并无预定一丝青春感的暑假之前,本学期最后一次聚在烂尾楼那儿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东西。

梦野同学的手机邮箱地址。

一点没想过在假期碰面的可能性,我是无所谓的,不如说很麻烦。终于决定交换联系方式了正好瞟到一眼她的手机通讯录,密密麻麻一整排下去全是女孩子的姓名,她半闭着眼睛,为应酬兴趣缺缺快速浏览着画面,选定了其中几个人,群发短信。




梦野同学有一百个联系人。

没有一个是“朋友”,我是,知道的。











[Autumn]






适温的水与适量的泡沫。浸泡在闲适中疲软掉的躯体。昏昏欲睡地搓着头发,我(わたし)突然听到浴室外头正模模糊糊传来一段叫人胆战心惊的对话。


「汝……怎么会认识咱(うち)家……」

「那个啊,跟踪调查一下就知道了吧,骗你的哦,谁有兴趣跟踪小魔术师你们啊。」

「汝、汝来干啥的!」

「我(オレ)来找小梦野有点急事呀,好了,她在哪儿呢~」

王马同学……!?不、不对,是“总统”,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わたし)家里啊!莫非是……找到了这边,然后穿透房门进来的,他想要干什么啊!!!

我(わたし)一个大水花从浴缸里直起身子,竖着耳朵听。

「哦,小梦野在洗澡啊。嘻嘻嘻,那我(オレ)就打扰了哦!」

「嗯啊啊啊啊啊啊!不行!」

天、啊。

「喔……小魔术师主动抱上来了,真是大胆!」

「休想!秘密子会嫁不出去的!」

“魔术师”,谢谢你!请为我(わたし)顶住,请务必为我(わたし)顶住!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了!!

「哒哈——虽然贴得这么紧,但是胸口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唔……力、力气好大……汝再,向前一步的话,咱就要使出最强杀伤魔法了!」

「好可怕!」

「觉得可怕就停下来啊!」

嗯啊啊啊……我(わたし)喉咙里忍不住漏出不成声的焦躁悲鸣,将水龙头开到最大,飞快冲掉泡沫,闭着眼睛伸手去摸索浴巾的所在地,一圈裹住,胡乱甩着头发站起来。






「枉我(オレ)期待了一下,不过毕竟是那个小梦野呀。就算是刚出浴的样子也完全没有女人味。」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风火火夹带着热汽跑出来,就看到“魔术师”正手舞足蹈地挥动粉拳不断往那个就知道说不出好话的家伙胸口连续捶击,后者开心地招架着。

「啊咧?我(オレ)说的是小梦野,小魔术师怎么恼羞成怒了?哦对了!外表上的问题说小梦野就等于说小魔术师,说小魔术师就等于说小梦野……嗯……」

「你搞、搞什么啊!!!」我(わたし)也终于忍不住,赤红着脸压制住想要伸出拳头的冲动。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秘密子,怎么了」,我(わたし)只好深呼吸一口,用自以为与平时无异语气回应「没什么!」


一会儿,我(わたし)从大口喘气中缓过来,“魔术师”也消了气,与之相对的,“总统”的笑容却渐渐淡下去,接着他说。

「小王马病倒了,不是在说谎哦。」






如果不是,得知王马同学从高中开始是一个人住公寓,而且“总统”能来找的对象也只有我,在晚上赶去一个男生家中这种选项是坚决没有可能存在的。

胡诌一个理由出门,没办法。

还好他的公寓统一使用密码锁,“总统”告诉我一串数字输入就能打开,如果是要用钥匙或门卡的话,我们三个恐怕都只能束手无策了,两位空想朋友穿门进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忽视房间布置的不合理,物品摆放的杂乱以及不熟悉的气息,我总之先将直接昏倒在卧室地板上的王马同学扶到了床上。

嘴里再怎么碎碎念还是要帮他掖好被子然后测量一下体温,嗯……好像挺难在这种状况把体温计准确放到他嘴里,可是用手捂了捂他额头后感受到的热量可以确定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在冰箱底层里放入盛水模具预约制作一些冰块,我在“总统”不怎么走心的指引下并没有翻找到药箱,只好找到跑到外头去买了些药。


回来的时候,王马同学醒了,某个混蛋似乎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开关于我家的玩笑,而“魔术师”争辩得气喘吁吁。什么?“小梦野的房间里放满了只有幼稚园小朋友会看的魔法少女动画周边”!?开什么玩笑!那些东西我初中就懂得藏在橱柜里了,他怎么可能发现啊!

见我来了,床上的病号便立马摆出一脸复杂得要死不愿意看向我的表情。

嗯啊……这是对特地赶来照顾的我应有的态度吗。


喝下我倒来的热水,把退烧药咽了,乖乖一动不动地任冰块放在了头上,他动动唇想说什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啥都没说,一会儿又合眼睡去。

“总统”与“魔术师”也识趣地不再发出声响,我们三人退到了客厅里。






「好了,王马同学为什么会病倒啊?」

「真是的!都是小梦野的错!搞得小王马他天天魂牵梦萦的失眠生相思病了!小梦野罪孽深重!」

如果是刚认识“总统”不久的我,说不定会害羞纠结到炸开,如今我只是与“魔术师”以同样的皱眉弧度对望,十分有默契地连回应都不想回应,也没有心情夸赞他那只要一挤眼珠子就会渗出泪水的精湛演技。

「……你们理我(オレ)一下啊。」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呢,不配合他的表演,他就没法顺理成章说出那句“骗你的哦,暗恋谁都不可能暗恋像小梦野这样的丑女嘛,尼嘻嘻,真是自我意识过剩。”

……糟了,我怎么已经熟悉他到完全能假想模拟出他说这话时的腔调。

「嘁,老成的小梦野和骗不到的小魔术师真不好玩!」

「咱也好秘密子也好都不是汝的玩具!汝再说这种玩弄少女心的话咱可就不客气了!」“魔术师”拿出魔杖进行着并没有威慑力的威胁。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我(オレ)已经知道小梦野担心那家伙担心得不得了啦!」根本啥都没反省。如果他是想兜着圈子绕开话题来隐瞒什么的话,我是没本事打听到什么有用信息的。

「就当我(わたし)没问吧。」累了,回家回家。




「对了,说起来,你们俩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呢?」打算放弃之后,“总统”他却换上了一副略有些认真的语气重新带起了对话的节奏。

这种问题我也没有仔细思索过,“魔术师”对我而言,是在有意识地希望她这样的人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的空想朋友。

问这个做什么?

「小梦野有想过要成为小魔术师这样的,拥有才能的另一个自己吗?」

愣住。

啊?

什么意思……

「小王马他啊,最近在沉迷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无聊的节目,每天都熬夜看个不停……把身体搞坏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或许你们一直不太了解他对我(オレ)的看法。不过,他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很想成为我(オレ),这边都是真话哦。」






我一时没能理解“想成为”是什么意思,是指变容魔法吗?是指强化魔法吗?是指替换魔法吗?


王马同学和我算得上是同类吗?


葡萄果实。我唐突地想。

藤稔、巨峰、夏黑、红提、美人指,我不是很清楚这些葡萄之间有什么差别,在剥开果皮就着汁水品尝之前也无从得知是酸是甜。

即使是同一株上的葡萄也确实可能是不同的。


可是我们都已经是高中生了,现在葡萄上市的季节也已经过去。

长大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不是理应有雏形了吗?就算我,是一个被“魔法”拯救了的我,是一个并没有拯救他人本领的我,是一个无法带去笑容的我,我还是……

我还是想要活下去。


在“总统”默许的注视中,我拾起了被随意丢在沙发上的一盘录像带。

上头写着。




——“弹丸论破”。











[Winter]






「桌游什么的已经厌倦了。」




那天在烂尾楼的例行聚会以我(ボク)的这句话作为终结。两个高中生,两个空想产物,气氛有些微妙地凝结着,像一层一时化不开的薄冰,结结实实棱角分明的空间轮廓融进过早昏沉下来的天幕里。

现在的我(ボク)想玩的游戏只有一个。






“总统”这段时间,虽然同我(ボク)还是嘻嘻哈哈相处,提起那个游戏的时候,偶尔却也会露出充满了敌意和危险性的笑容,在放松的环境里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五年里几乎没有过。

「不行呀,小王马。」他经常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这么说,字眼里蕴含的气压却低得可怕,「你又在骗自己了,骗子。」

我(ボク)不便于理睬,也不愿。

「为什么不去正视真正想要的东西呢?为什么故意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呢?」完全不顾他人的心情,自顾自的说话风格,就好像他原本就知道答案,只是因为想动摇我(ボク)所以问出口了而已。

我(ボク)径直穿过人行横道,径直穿过被胡来着浪费着的一年。

「喂,为什么,要放弃做“你自己”啊……“我”?」




因为我(ボク)是个失败品啊。

在内心念出这样的字句,就勉强算是在怒吼着朝全世界抱怨了。我停在交通信号灯杆子附近,折身凝视,仅是如此,无法做到心灵感应,无法做到跳跃世界线,无法做到重启生命。

“总统”不再跟上我(ボク),留在白线中央,摆着一张少见的苦瓜脸,鬓角翘起的头发也耷拉着,如果想着“他这次可能是真的很悲伤了”,那就输了吗。

我还是没有回答。即便那是初次见面以后,他实打实第一次地,不是用“小王马”,而是用“我”来称呼我。


「如果真的去参加“弹丸论破”,实际参加的人确切来说是我(オレ)才对吧?」

不管询问的对象有多冷漠,他都有把谈话继续下去的本事。喜怒无常的表情变化与掩藏在那表面之下的……

「嘛,你执意要去的话,确实是拦不住呀。该死啊!没办法,不能让Dice的大家看着觉得丢脸来着,我(オレ)只能赢了呢!犯罪要素、推理要素、辩论要素……这不是完全不无聊吗!好!加油!」

他反手伸个懒腰,与此同时绿光转红,纷乱的车流毫不留情穿他而过,站在扭曲的和平之中一步也不移动的他,与“恶之秘密结社总统”的形象浅浅地相悖着。


「——什么的,是骗人的哦。」

在飞驰的俗世繁华中间隐约看到了一瞬间伪装出来的兴高采烈像被放了气的气球般瘪下去,眼底只剩残酷和冰冷,连最后一点粉饰情绪的笑意也抹去了。钢铁交通工具的颜色与他的身影闪烁交错。“总统”假设真实存在,一定现在立刻就会变成车轮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吧,想象。

我(ボク)所热爱的游戏被拥有才能的我(オレ)嫌恶。

热爱的。


下一期开始播放是在1月12日。






批次是排在了倒数,假如一帆风顺,几天之内就会收到短信,我也做好请假的准备了。

将显示面试通知短信的光亮捧在手里,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确认时间和地址。按照预定,今天的放学之后。

「王马同学,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猝不及防。

只好站起来,尴尬地看着这个从上课开始就没往翻动过的一页,支支吾吾问不出口现在讲到哪里。

“总统”面无表情地准备观察我出丑。

「嗯啊……选C吧,王马。」“魔术师”瞟了一眼梦野同学的作业簿后,一手比作喇叭状将答案告知我。

得到解救之后,我不安地在课桌下摆放好双腿。


「“谢谢。”」还没有在草稿本上写下任何文字,“总统”就漫不经心地替我这么说了。

「“不用。”」“魔术师”也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不知怎的能肯定那是梦野同学所说的话,理应听从课本内容与题目解析的课堂在我耳中寂静得吓人,弥漫着的只有短暂的无言,隔着那么远,却能听见而分辨出梦野同学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通讯的细小乐曲。


……


「“要去面试了吗,王马同学。”」

「“嗯,就今天。”」

「“那么提前祝愿你能通过吧。”」

「“……梦野同学……没有想法吗?”」

这时的“总统”宛如不是他,摘下帽子略微弯腰,乖巧地照着我所写的内容来读,语气平缓,一点儿乱也不添。

隔了很久,很久,“魔术师”那边才开始朗读。


「“我(わたし)确实有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比方说,传播笑容,证明魔法的存在,期待着动画的发展降临。”」

「“可是我(わたし)实际上做的事情是,虚伪地,不敢告知自己幼稚的喜好和绝对会被嘲笑的梦想而维持当下。”」

「“看不到‘魔法使’的人,是绝对无法心意相通的,并不是其他人的错,只怪自己的胆怯与懦弱。”」

「“王马同学你猜,如果她们知道我(わたし)有一个空想朋友,会怎么想?”」

「“……我(わたし)不敢想。”」




读到这里,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魔术师”将目光从草稿纸上移开,能感受到她慵懒的视线蕴含了比平日更多的光采,隔着三排座位朝向了这儿,接着:

「咱后来和秘密子有讨论过这个问题,秘密子的决定是,不去参加“弹丸论破”。」

“况且,自相残杀什么的,咱……很麻烦又很讨厌”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们在秘密基地打游戏的时候从来都会避开这个话题,所以我和“总统”大概都是第一次了解到她的正面回答。




「咱虽然有着魔法使的才能,可是咱很清楚,就算咱成为了真实的存在,也没有充分的MP给七十亿人平等送去笑容。有才能的人也好,没有才能的人也好,都只要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足够值得称赞了。嗯啊……也并不是很消极吧?」

「符合秘密子的,她应该努力达成去的目标,咱和她商量之后,暂时就定为“让两个人笑出来”。」


确实是这样,如果每个没有能力成为救世主的普通人,都起码救赎到了另一个人,那样子慢慢连成一个圆环,七十亿人就全部能获得幸福了……之类的,乌托邦是不会存在的吧,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明明有些场所明亮到眩目,更多更多的地方还是笼罩在黑暗里啊,就算靠得再近黑暗也交叉感染着,难以相互抵消。

否则,我们为什么会采取空想这么无可奈何的自我保护策略呢。


「目标对象是,秘密子她自己,和汝——王马。」






怀疑她念出的,是让周围物体消失的咒语。黑板在消失,粉笔在消失,投影仪在消失,储物柜在消失,杂音在消失消失消失。

「嗯啊……话说明天开始是圣诞假了吧?」

“总统”瞥了瞥我,见我捏着笔杆的指尖轻轻

颤抖着写不出字,便代而回答道:「是的喔。」

「那么,秘密子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和”现在的王马”见面了呐……」

把声带弄丢以后,胳膊底下的课桌也跑掉了。




眨一下眼,切实感受到风景的分离。教室在不知不觉之间下沉。不……是我们在上浮,我们在脱离重力,孤独的空间里渐渐地拾回了彼此。不成器地惦记着没能回答出来的选择题,作业里困扰我的考试难点,伴随着徒劳的计算,终于想起了自己在想着成为拥有才能的人之前所想的事。


我注视着梦野同学位置的方向,她刚好也回望这边了。一个学年以来未曾在这个地方有过一句正面交谈的她,为越过透明的障碍物,轻轻把头仰得高一些,微动着嘴唇作出了口型,我的耳朵看见一个又一个假名。


纸杯电话已经不需要了。


因此把纸杯取了下来。


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表述,喝饮料到半途,被那句我一直一直一直暗暗憧憬着的话语呛到了,呛进了心脏里,混合进鼓动人生的热流,害得那儿的运转一时出了些故障,被迫卡壳。






「王马同学 来做朋友吧」











[Dream]






这是一段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的对话。




「晚上好啊,小魔术师。嗯……或许该说午夜好?」

「汝可真慢啊!」

「没办法呀,小王马今天有点失眠,我(オレ)等到他完全没有醒着迹象的时候才出来的。」

「结果放学后怎么样?」

「……唉……他还是……」

「……」

「骗你的,他没有去面试哦,作战大胜利,呀吼!」

「咱就知道汝要玩这出,所以看到汝一开始是叹气反而安心了。」

「哇啊!被看穿了!不过小魔术师没有想过双重反转的可能吗?」

「嗯啊……」

「算了,时间不多我(オレ)就简明扼要地说了,是真的啦。」

「是吗?那么,咱们的使命,就到此为止了吧……」

「接下来就是,“超高校级的总统”和“超高校级的魔术师”并不会诞生的世界了。」

「是魔法使!」

「嗯嗯好的,魔法魔法。」

「他们两人没有参加“弹丸论破”的世界,啊……那么在这个世界理应不会存在的,咱们接下来,会何去何从呢……」

「消失掉吧,很符合“空想”的末路呢。」

「有点舍不得……」

「害怕的话,拉着我(オレ)的手也没问题哟。」

「不要。」

「好过分!你马上就再也见不到我(オレ)了,没问题吗?再也没法和亲爱的总统一起打牌下棋了,一定很难过又寂寞吧。」

「说胡话不要钱真是太遗憾了。」


「不过,小魔术师有和小梦野好好道别过了吗?」

「……咱把第一次在这个地方使用的扑克牌,撒在她被子上了,只是……」

「她醒来的时候,大概已经看不到了吧。」

「嗯。」

「……」

「……」

「说起来,那段话是你们俩商量好的吗?太害臊了吧,我都差点笑场咯!」

「汝这家伙!」

「哎呀呀呀呀,说要让别人笑出来的人自己板着脸可不好,看吧看吧。」

「不、不准捏咱的脸颊!」

「啊啊,有那么讨厌吗?」

「讨厌!」

「可是我喜欢你哦。」

「……反正也是骗人的吧。」

「哎!?明明是我30%的肺腑之言。」

「才30%吗?那剩下的70%是什么?」

「是“最喜欢”。」




戛然而止,再也无从听见另一个我(?)的声音。











[Age16]






隔绝了现实的交流幻想之地。汹涌澎湃的光芒蓄势在地平线下头的一小块儿,被束缚着只流出一点点浸染黎明的颜料,色彩渐变的分界线接下来只会从正前方慢慢上移,直至越过头顶,终将囊括一个宽容的角度,拥抱侵袭鼻腔的冷气里每一粒悬浮的尘埃。

这栋烂尾楼很窄,显得瘦骨嶙峋,为什么它还站在这里呢,明明没有建设完整的足够资金,却还是让它出生了,孤零零地站在一座漂亮的城市中间,深灰的丑陋皮肤与裸露在外的吓人骨骼,佝偻着背,随性任由寒流穿透坚硬的空壳。




「早啊,小梦野。」

「早上好,王马。」


以平凡的打招呼作为起点。对于在象牙之塔意外相遇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儿的惊奇感。

王马今天戴了条长长的毛绒围巾,将下巴掩在了里面。梦野则是一顶松松垮垮的针织帽,被发夹固定住避免被吹飞。爬上下一秒崩塌也在情理之中的楼梯,身上沁了层薄汗,就像触碰了雪,化掉。


「这么高,大清早真够冷的。」她不高兴地说。

「这么大的风都快能推着我(オレ)从这儿坠落下去了。」俯瞰遥远地面上沙石构成的纹路。

「王马,原来是这个自称吗……?」

「小梦野原来也并不是叫我(オレ)“王马”的吧。」

「嗯啊……“小梦野”这个称谓总觉得好轻浮……」

「小魔术师的口吻,你该不会是打算在日常生活中也用吧?」

「……有什么问题吗?」看得出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挣扎,估计是得捱过习惯的阶段才能好。




这里有两个骗子,正在笨拙地互相欺骗着,假装并没有谁不在了,某位在很小的时候,因孤单而分裂出来的“我”,只是回到了各自的灵魂深处,合二为一罢了。

两人都不擅长说谎。因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面没梳过就出门翘起来的头发,方向错乱的目光指向别处,摩擦着衣角,或指节,把悲伤藏进了颤动的呼吸频率里。


不自然地僵持了好一会儿,面对面自然地笑了出来。




「今天玩“卡卡颂”吗?」

「唔姆……好。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吧,咖啡厅之类的。」

「啊哈,这个点可没有咖啡厅开门呀。」







于是,又蹩脚又温柔的谎言,就在这个季节落幕了。从此往后的未来,太过于普通而没有讲述必要的,是一个又蹩脚又温柔的故事。











Fin










自己再读后就已经对四五个月前写的东西有些感到不舒服了。

啊还有,虽然写在最后略微马后炮(。)这篇的凡人设定上和原作的原人格是完全不同的,比如同校啊还有先前的自称啊,应该还是挺明显能区分得出来吧……

可能是看得出来刻意压缩篇幅的痕迹的,其实感觉还能发展出更多剧情来更加深入地解释,或者解释得更好,来完善这个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故事、与弹丸论破有联系却又没能深入下去的空想世界。能力不足导致的质量不足实在是太惭愧了。

很烦但还是想!再次感谢包容了这篇文章存在于本子中的老E和画了这么好看插图的阿绿><


评论 ( 17 )
热度 ( 289 )
  1.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AnAccount | Powered by LOFTER